2007年10月22日星期一

赶场

周末短短两天时间本该在家陪陪身体不好的爸妈,却有三个聚会,其中两场时间重叠。本想开完中学同学会马上奔袭24公里参加老同事聚会,可同学会气氛太热烈了,几个当年授业的老恩师也出席了,提前离场不免让人伤心失望。等这场散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打电话一问那边,居然也散了。现代生活就是这样,想面面俱到谈何容易。狠不能学会孙悟空的分身术,还有筋斗云,随叫随到才能不让别人失望。

从第三场,登山队友的聚会上回来已是酒气醺醺精疲力尽。看到桌上的粉色信封里有张红色请柬,翻开里面有照片。虽然之前在MSN上给过我预告,看到照片还是有些意外。新娘是我同学的老婆(现在算来应该叫前妻),新郎不认识,一个脸宽宽眼小小不帅气有些稚气还有些朴实的小伙子。MSN和之后的电话上我都没问新郎是谁,她不说我就不问,以免大家难堪。读书人活了这么大岁数要知礼数,口无遮拦的结果不是伤害了别人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大龙是我的大学同学,不同班,可大三一年的时间我们挤在一个寝室,同其它五个人。他虽比不上宋玉潘安,可高大的身材,纯正的北京口音,放在哪里都是一表人才。和我一样不怎么爱学习本专业的科目,我们聊的总是哲学、历史、文学、音乐之类的事。说到音乐,他在本校的管弦乐队是个大提琴手。可除了在舞台上他也基本不玩大提琴,倒是在同学自己组的摇滚乐队里担任贝斯手,有时好像也客串一下吉他。大龙在文艺方面眼界开阔,常给我推荐一些小说、电影、摇滚专辑什么的。我看的第一本王小波,听过的第一首 Bob Dylan 都是他扔给我的。经过他过滤的东西,大多是精品,至少很合我的口味。

正因为他这么多才多艺,学校决定给与他奖励 ---- 留级。我们学的是理工科,考试考的是公式推导、数据演算。花了大把时间关心人文,自然就把学业荒废了。留级后他搬回了原来的校区,在那儿认识了个低年级的女孩。Kurt Cobain 祭日那晚他俩来看我们,大家一宿不睡在图书馆旁的电话间避雨,坐在地上一首接一首边弹边唱,那女孩就倚在他肩上。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女孩成了晴晴的女友,再后来就变成了晴晴的太太。

晴晴也是我同学,同班,可毕业前很少交流,大概是因为彼此都性格内向。他也是北京人,也很帅,那个摇滚乐队的主吉他手。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在申请转系,他不想学什么理工,他想转去人文学科。学校一直不批,他就一直申请,结果到大四快毕业了,他想想四年也就这样过去了,毕业证上写那个系已经无所谓了吧。

行走江湖讲的是个“义气”,又有规矩说“朋友妻不可戏”,起初这事让大家摸不清头脑,可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发难。读书人活了这么大岁数要知礼数,让大家尴尬的事如果不能幽默就干脆沉默。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寝室偷电烧电炉吃火锅开 Party 的时候,晴晴才搂着那女孩正式宣布:“xxx, 是我的女朋友,这话和大家说清楚,否则对 xxx 是不公平的。希望大家...”大龙当时不在场,否则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反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此前和此后,大龙还有过几次情感纠葛,有时很缠绵有时很强烈,有时他对我透露一星半点,不过我想更多的内容都写在了他的那本“朋克日记”里。他总在熄灯后,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坐在走廊墙边写他那本日记,这时候我们不是在打牌、洗脚、就是已经倒在了床上。白天的时候,你不会看到那本日记,它只在晚上熄灯后出现在大龙的手里。

写到这里我有些妒忌,并且我相信其他同学也都有同感。在一起的时候,大龙总是最有女人缘。每次有姑娘来总是先认识他,而把我们晾在一边。如同这次中学同学会上,发现一个当年的丑小鸭嫁给了一个帅哥,带着儿子荣光满面出席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她原来不像当年印象中的那么丑,确切地说还蛮漂亮。当年总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女生是几个年级公认的校花,在校花的阴影下生长多年,好好的一片绿叶就这么给人们忽略了。还好我们同学中不缺乏能发现美的园丁。

第一次见到大龙前妻应该是我毕业后的事,那时大龙是否毕业我记不清了。印象颇深的是一次他请我们去他们租的房子做客,那是间颇乱的大屋子,卧室和起居室不分,东西堆得到处都是,他们还没有结婚。结婚的时候没有发请帖办酒席,我坚持要去他们家给他们送红包,顺便参观了他们的新居。这时的他们已经在外环附近买了一套崭新的公寓房,不大,很干净,处处摆设得让人温暖,两张电脑桌就并排放在那里,他俩上网的时候还可以像学校里同桌一样,手牵着手。当然这一段是我的想像,事实上我并没看到他俩牵手,都忙着给我端茶送水来着。

买房的首付和还贷由前妻一人承担,因为大龙当时没有工作。大龙在赚钱方面一直很不在行,读书时就总问我们借饭票钞票什么的,当然是刘备借荆州的那个借。我们也有些闲钱周济他,因为我们很多人除了家里发的零花钱,还在外面兼个职打个零工什么的,而他,一直都没有。

毕业一年多我所在的公司在我们的母校召开大型招聘会,我和另一个同学(摇滚乐队的主唱)都是面试官,同样的面试官还有四五十个。得知大龙要来我们着实准备了一下,首先知会笔试阅卷直接放人,然后和引导面试者的小姐说好,看到大龙就带来给我们俩任何一个面试。事与愿违,人太多了,小姐没顾过来,他面试第一轮落在一个不懂事的同事手里,当场把他拒了,回头还和我说这个人看简历是我同学,可怎么这么痴呆。痴呆?我们一直管这个叫“酷”。后来类似的事情还发生了好多次,大龙自己都数不清了,于是放弃了找工作的想法。后来一次邀大龙夫妇和同事一起吃饭,另一个同样不懂事的同事提到了面试当天应试者的表现,说得起劲就没有看到大龙老婆在大龙看不见的角度一个劲对她眨眼摆手,直到我插进引开话题。大龙老婆后来告诉我,大龙当时的嘴唇都在抖,那天面试出来也是这样。我印象里学生时代的大龙挺沉稳挺酷的,有时挺无所谓挺玩世不恭的。如果真有改变,那么改变可能发生在他结婚以后。他怕辜负,多次失败打击过后,他更怕辜负她。

大龙的妻子老家在四川,比我们小一届,毕业于本城一个文科院校,专业是编写剧本。这是一个自由职业,不用上班,也没有医保社保在内的一切保障,形同失业,没活儿的时候想干嘛干嘛,有活儿来的时候忙得几晚几晚不睡觉。听起来很不错,可自由和安全总是对立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交完剧本人家可以给钱也可以不给钱;可以复制一份把原稿退还然后找人再改编(反正我国知识产权法也没多大执行力度);也可以把剧本的钱拖到拍片完成后再给,或者收回成本后再给(天知道它能不能收回成本)。自由职业者还要和行业里的各方保持微妙的关系,否则下回有活谁请你?干这行就像在赌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顿没一顿的。但总的来说,她很能干,情况好的时候钱赚得比我们上班族多,而且没上限。要不怎么买得起房子,养的起一米八的汉子?

网上聊天的时候她说过,特别佩服我们这帮学理工科的人还对文学艺术有所涉猎,出于爱好的欣赏阅读和科班教出来的不一样。虽然宾语用的是复数,我也知道她其实是在夸他丈夫大龙呢,不好意思单个拿出来夸,就把我们放在一起夸,嘿嘿。可我还是该谦虚一下,不能让人家说我们读书人不知礼数。于是我说:哪里哪里,我们其实是选错了文理科。我们喜欢文学艺术可又怕捱棒子(谁都知道棒子漫天飞的年代打死的都是话多的文人,工匠们还要都留着搞建设。这就是为什么当代领导人中理工科的比例大大高于人文学科),又怕吃不饱饭(谁都知道艺术家作家要创作要靠一点灵感,要出版要赚钱还要违背放弃出卖些什么东西),于是我们违心地选了理工科,其实骨子里面大家同是一类人,只是我们没有你们这些直接选文科的勇敢。说到这里我举出了晴晴的例子,然后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晴晴的太太也就是大龙的 ex 。多年以后再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坦然了,同学聚会的时候,这两个太太常坐在一起家长里短,熟得很。 大龙太太说,当年是大龙的 ex 把大龙抛弃了然后投向了晴晴。即便考虑到这话经过大龙和他太太两张嘴的接力,我还是觉得可信度较高。大龙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很难给人安全感。

大龙太太告诉我,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勇敢。就拿写剧本这份自由职业来说,她在享受自由的同时也祈望一些安全感。她问我各种 IT 认证的考试流程和学习方法,各大软硬件公司面试的诀窍,她说既然大龙不行,她想自己找一份像我们这样的工作。奇了怪了,那一年居然有两个朋友的老婆问我这个问题,另一个家里有钱有背景,找工作纯属消遣,但这个,我的确很想帮一把。我说,IT 这个行业门槛很低,入行容易但是坚持下来难。公司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周末常常无休,还不断要学习,除了干活学习很少有空干点别的,休息时间也不能保证,身体不好还真坚持不下来。她说没关系,为了大龙,为了这个家,为了房贷让她卖淫她都干。我说你太让我感动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是想办法激励大龙发挥他的潜能,两个人携手共度难关。我站在同学的角度,没资格对大龙指手画脚,这样居高临下的说教无疑对大龙是种刺激,我怕他受不了。你就不一样,夫妻面对生存问题共同商量对策再自然不过。我甚至还给她复述了一段松田圣子某剧中的情节,妻子对失业的丈夫说:“你签了约就要负相应的责任,婚姻难道不是一种契约么?”她说她说过了很多次,每次都说得大龙痛哭流涕,可转天再看他还是那么软弱还是那么失败。我问她你还爱他么?她说当然,好像还提到了她曾经软弱的父亲,她说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们。我说你太伟大了,可我听来怎么这种爱有点像母亲对孩子的那种?!

大龙没有停止奋斗,就业不成可以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于是他打定主意考研。年复一年,屡败屡战。有一年他回母校参加研究生入学考,她老婆陪他坐公车,给他安排一应后勤,他进了考场她就在附近的网吧坐了下来,上网抓到的第一个活人就是我。于是又开始聊,又开始憧憬未来,如果大龙能考上,哪怕没有收入,哪怕学费不菲,砸锅卖铁她都要想办法支持他。我又被感动了一回,可事后好久没有揭榜的消息,我心里知道这事搞不好又黄了,可大家见面时对此只字不提。读书人要矜持,心里有数不必挂在嘴上。

他父母家在北京,和同是异乡人的妻子居住在上海,努力支撑这么个家。他们的结合之初连个婚宴都没有,虽然我们都对各种走形式的婚礼深恶痛绝也欣赏他们不办婚礼的勇气,可心里还是胡乱猜想他们这么低调的原因,他们有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果不其然,后来和大龙太太在网上聊天时,她开始诉苦。大龙的妈妈来上海看他们,对大龙的状况很不满,自己生的儿子当然全是优点,所有的问题都是儿媳妇造成的。怪她太能干惯坏了儿子,怕她太厉害让儿子吃亏,嫌她姿色平平配不上自己的帅哥儿子,等等等。虽然没有听到大龙亲口诉说,我想他一定也很难过,一边是自己的老妈,一边是相依为命的老婆。大龙口才不好,处理矛盾纠纷的能力更有限,这种事无疑给原本困难重重的小两口火上浇油。

在乐观的人看来,一切问题最终总会自己找到解决的方法。他们之间的事也一样。最终大龙还是考回了北京,考回了他父亲任职的学校,体面地读起了研究生,后来听说也找了份体面的工作。老婆在上海要照顾房子,还有各种工作关系不能跟去,于是就开始了两地分居。

我因为自己工作的关系,越来越忙,忙到没空上网聊天,就断了和他俩的联系。后来有一次在网上偶遇大龙的老婆,得知他们已经分手。除了表示遗憾,我再也找不到话来宽慰她。你们还彼此相爱么,我问。她说,早就没有爱的感觉了,但是还有亲情呀。每次和他说话,就感觉这是我最亲近的人,她说。

在打开请柬的时候,我甚至还有幻想,幻想照片里的另一个人会是学成归来的大龙,经历风雨后终于破镜重圆。可这终究只是幻想而已。我很想问她: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没领悟到什么么?你还在苦苦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么?为什么就非要结婚成家不可呢?赶场么?可读书人应该矜持,我暗自诅咒发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下周的婚礼上见了新人,除了祝福啥也别提。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谁也不认识谁,一切重新开始。

2007年10月16日星期二

开始蜕皮

带了三副手套上山,最常用的还是最薄的那副黑色抓绒翻盖的。盖子翻下来时可以把手指遮住可大多数时候我都把他们露在外面,尤其是处理锁具和路绳的时候。领队的藏族小伙儿普布提醒我这样很危险。爬雪山最容易被冻坏的就是手指脚趾,同行的队友中已有先例。。。

果然下山之后触觉变得迟钝,手指和键盘之间好像总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东西。昨天开始起泡,蜕皮。一个指头,两个指头,现在已经扩散到六个指头。新的皮肤粉粉的,白白的,重生的感觉真好。

忽然想起我属蛇。又想起小时候看到院子墙角蛇蜕下的皮。想起那是春天,大人们说蛇又长大了一岁。长大就长大吧,迟早的事。

2007年10月12日星期五

讲述的方式

三个月前提到的那个 Bob Dylan 平生传记的电影《No Direction Home》终于找机会看了。惭愧的是我看到一半居然睡着了。

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从小就迷恋历史和小说,习惯了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讲述。后来看的小说和电影里出现了多线程(如 Love Actually),出现了倒叙(如 Memento),出现了穿插合并(如 24小时),甚至出现了矛盾的情节和多角度的叙述(如 罗生门)。这些我都喜欢,但就是对采访类的七嘴八舌的叙述方式有些感冒。偏最近还看了两部这种类型的片子。除了这个 No Direction Home 里社会各色人等谈论各个时期的 Bob Dylan,还有一部叫做《冲浪企鹅

莫非我真是老了,接受不了年轻人习惯的表达方式???
有待继续考查,再看几部试试吧。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强求自己接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

王小波的叙述方式我都能接受,而且爱不释手(这次在拉萨的刚拉梅朵躺了一下午又复习了600多页)。对照四一对他的评价:

自由就是在零散中指向中心,生存的全部意义只是一种嘲弄,而悲悯与爱亦在其中。


自由和零散这些形式上的东西都不重要,在上面的两部电影里没有找到我期待的东西,这才是睡着的原因吧。

2007年10月11日星期四

四季

山上下来,手指还保持着雪山上的僵硬。

半年多前从 CCF 的 FTP 上拖下了几百个G的歌曲,边听边删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这歌不错,在删掉前可以多听几遍:



今晚重访 CCF 却怎么也找不到从前的那些音乐的电影的软件的图库的整理得干干净净维护得稳稳当当的 FTP 服务器。大概是近来风紧...各位老大为大家无私奉献了那么多年,出钱出汗出精力,怎一个谢字可以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