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2日星期一

因果的思辨

处于这个资讯爆棚的年代,人们更乐意接受一些简单直观的东西,所以内在不如外在,好用不如好看。在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多年以前,那时的人们可能还有点无聊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些深奥的东西,比方说逻辑学。

村上春树是一个不以文字优美见长的作家(起码我看过两岸两个版本的翻译,都没读出诗的韵味),可他却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而故事的生动程度和他的逻辑思维能力成正比。晚生五六年的话,我肯定不会在上大学的时候看小说,那么多图片影碟御姐罗莉都看不过来,哪有闲功夫去看什么文字。现在工作忙了就更是如此,只有在临睡前的半个小时,才会捡起尘封已久的小说装模作样读上那么一段。昨天读到的是《寻羊历险记》中“沙丁鱼的诞生”:



  "对了,要讲一下猫的事。"我解围道。
  "多可爱的猫啊!"司机如释重负他说。
  其实猫决不可爱,甚至莫如说处于可爱的对立面。毛像磨损的地毯一样沙沙拉拉, 尾巴尖弯成60度角,牙齿发黄,右眼3年前受伤仍不住流脓,如今几乎已开始丧失视力,能否认清是运动鞋还是马铃薯都是疑问。脚掌如同干硬干硬的水泡,耳朵宿命般地附有耳虱,由于年纪的关系每天要放20个屁。它像放在下坡路上的保龄球沿着70年代后半期的斜坡迅速跌向深谷。况且连名字也没有一个。我不清楚没有名字这点是会减少猫的悲剧性还是相反。
  "乖乖!"司机向猫说道,但毕竟没有伸手,"叫什么名字呢?"
  "没有名字。"
  "那么平时怎么称呼呢?"
  "不称呼。"我说,"只是存在。"
  "问题是它并非一动不动,而是由意志驱动的吧?由意志驱动的东西没有名字,总觉得有些奇怪。"
  "沙丁鱼也受意志驱动,可谁也没给它取名字嘛!"
  "可沙丁鱼同人之间没有情感交流,况且叫名字它也理解不了。当然喽,取名是人的自由。"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同人进行情感交流且有听辨能力的动物是具有被赋予名字的资格的,是吧?"
  "是那么回事。"司机自以为是地点几下头,"如何,我随便给取个名字可以么?"
  "完全可以。取什么名字?"
  "沙了鱼怎么样?因为这以前它等于被作为沙丁鱼来对待的。"
  "不坏。"我说。
  "是不坏吧?"司机露出得意。
  "你看呢?"我问女友。
  "不坏。"她也赞成,"天造地设似的。"
  "沙丁鱼在此!"我说。
  "沙丁鱼,过来!"司机抱过猫。猫怯生生地咬司机手指,继而放了个屁。
  司机开车把我们送去机场。猫在助手席上老老实实蹲着,不时放屁,这从司机不时开一下窗户即可知道。路上我提醒他如何关照猫——掏耳方法、出售粪便除臭剂的商店、投食量等等。
  "请您放心,"司机说,"注意爱护就是,毕竟是我给它命名的嘛。"
  路面空得很,车如产卵期溯流而上的大马哈鱼向机场一路疾驰。
  "为什么船有名,而飞机没名呢?"我问司机,"为什么只叫971航班或326航班,而不分别命名为'铃兰号'或'雏菊号'什么的呢?"
  "肯定与船相比数量大多的缘故,大批量生产的玩意儿。"
  "是吗?船也算大批量生产的么,数量比飞机还多。"
  "不过,"司机停顿数秒,"作为现实问题,东京城里的公共汽车也是不可能一一命名的。"
  "公共汽车要是一一命名该多有意思!"女友插进来。
  "但那样一来,乘客岂不是要挑肥拣瘦?比如从新宿去千驮谷,要乘'羚羊号'而不坐'骡子号'。"司机说。
  "你说怎么样?"我问女友。
  "的确,是没人坐'骡子号'。"女友回答。
  "那一来'骡子号'司机就可怜了。"司机做司机式发言,"而'骡子号'司机是没有罪过的。"
  "是的是的。"我说。
  "是啊,"女友说,"可'羚羊号'仍是可以乘的。"
  "喏,"司机说,"问题就在这里。船所以有名字,是大批量生产之前约定俗成沿袭下来的。原理上同给马取名是一回事。所以,当做马来使用的飞机就是自有其名号的。例如'圣路易之魂'和'快乐的爱诺拉'等等,显然有意识交流在里边。"
  "就是说是因为根本上是属于有生命的喽?"
  "正是。"
  "那么,目的性这东西对于名字是次要因素?"
  "是的。仅有目的性用番号即可,就像犹太人在奥施维茨被干掉那样。"
  "果然。"我说,"那是就名字的根本在于生命的意识交流作业这一前提而言。为什么车站和棒球场有名字呢?尽管不是生命体?"
  "车站没有名字不好办的嘛!"
  "所以希望你不是从目的而是从原理上加以说明。"
  司机认真沉思起来,以致没注意信号变绿,后面紧跟的露营车改装的"王牌"按响模仿《荒野七人》序曲的喇叭。
  "大概没有互换性的缘故吧。比方新宿站只有一个,不能同涩谷站相替换——无互换性和非大批量生产。归结为这两点如何?"司机说。
  "要是新宿站在江古田多好玩!"女友道。
  "新宿站在江古田,就是江古田站。"司机反驳。
  "可要是小田急线也一起带去呢?"
  "话说回来吧,"我说,"假如车站具有互换性会怎么样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国营电气列车站统统是大批量生产的折叠式,故而新宿站同东京站可以整个替换的话呢?"
  "简单:在新宿就是新宿站,在东京就是东京站。"
  "既然如此,名字就不是附属于物体,而是附属于作用的。这不还是目的性吗?"
  司机沉默下来。但这次沉默没那么长。
  "我忽然心想,"司机道,"我们是否应该对这些东西多少投以温和的目光呢?"
  "你意思是?"
  "就是说,城镇啦公园啦道路啦车站啦棒球场啦电影院啦全都有名字——作为它们固定于地面的代价而被赋予名字。"
  新见解。
  "那么,"我说,"假定我完全放弃意识而牢牢固定化于某处,我怕也会得到像模像样的名字吧?"
  司机瞥一眼我映在后视镜中的脸。眼神充满狐疑,仿佛在说莫非哪里设有圈套。"固定化?"
  "如冷冻起来等等。像森林里的睡美人那样。"
  "你不是已经有名字了么?"
  "是啊,"我说,"忘了。"



文中逻辑如下:

定理1:受意志驱动 -〉应该有名字
反例:沙丁鱼有意识没名字,故定理1不成立

定理2:同人之间没有情感交流 -〉有名字
暂且认可

提问:为什么船有名字而飞机没有?
定理3:批量生产的东西没有名字
反例:船也是批量生产且比飞机多,故定理3不成立

定理3a:大批量生产之前约定俗成 -〉有名字
由定理3a佐证定理2:感情交流 -〉命名的理由

推论4:目的性对于名字是次要的 (如果定理2成立,感情交流是产生名字的主要因素)
反例:车站和球场的名字是以目的性为主,所以推论4不成立。

定理5(修正定理2):无互换性和非大批量生产 -> 有名字

多次假设,多次反证法推翻,重新假设直至不能推翻。村上的逻辑思考能力由此可见一斑。事实上,迄今为止人类的所谓科学大都是建立在这种思考的基础上的,如胡适之老先生所言: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然而,要找出事物之间的真正关系,光靠统计学是不够的。时间A和B几乎同时发生,是A导致了B还是B导致了A,还是某个其它因素同时导致了A和B,或者它俩之间毫无关系,这个可能就是统计学回答不了的。某沙皇发现他治下的某省发生瘟疫的事件和该地区医生人数的增多同时发生,他由此认定是医生导致了瘟疫,于是下令杀掉所有医生。这就是统计学加武断猜想得出的结果。

同样的例子还发生在赌徒身上,不管是赌马的,赌彩票的,炒股的,他们在研究了过往的案例后,提出各种各样的理论,无非就是某种情况伴随另一种情况同时发生,因此两者间必然有联系。听信此种理论的结果,我不说大家大概也能猜到。

说服他人最容易的办法就是举出很多有利论点的统计资料,管它真的假的,数字谁都会编。所以人说:骗子有三种 ---- 骗子,可恶的骗子,统计学家

什么是科学的思考?很多干了一辈子科研工作的人至今还不明白如何判断真伪,他们学到的只是知识,不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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