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 翻译
Paul Graham (born 1964) ,著名的程序员,风险投资人,作家。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关于Lisp语言的相关作品,他著有On Lisp (1993), ANSI Common Lisp (1995), 以及Hackers & Painters (2004)。1995年,Graham以及 Robert Morris建立了Viaweb公司,该公司是第一个应用服务提供商(application service provider)。Viaweb的软件,基本上都是用Common Lisp语言开发的,这使得用户可以创建自己的在线商店。1998年夏天,Viaweb被Yahoo!收购,售价相当于4960万美元,这就是后来的Yahoo! Store。
我想要给大家介绍的文章就出自Graham的Hackers & Painters一书,由于该书的其他部分主要和编程相关,所以略去不说,这里翻译的是该书的第三章,主要内容是介绍怎样训练自己跳出思维的局限,发现生活中的那些不能说的事情,从而掌握自我思考的能力和创新精神,其中有不少的思维方法很有价值,所以本人特地将其翻译与大家共享。
我想要给大家介绍的文章就出自Graham的Hackers & Painters一书,由于该书的其他部分主要和编程相关,所以略去不说,这里翻译的是该书的第三章,主要内容是介绍怎样训练自己跳出思维的局限,发现生活中的那些不能说的事情,从而掌握自我思考的能力和创新精神,其中有不少的思维方法很有价值,所以本人特地将其翻译与大家共享。
第三章的原文可以参见
http://www.paulgraham.com/say.html
第三章 不能说的事情
不知道你是否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偶然看到了自己的一张老照片,却被自己那时的形象小小地雷了一下。我真是那么穿的?没错,这是真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扮得那么傻。这就是看不见的时尚演化,就如同我们所在的地球,一直都在不停地运动,而我们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是真正令我吃惊的是,我发现在我们的周围,还存在着另外一种道德时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时尚同样是不可捉摸的,看不到的,但是却更加危险。衣着时尚是对好的设计的误读,道德时尚却是对善的误读。奇装异服,最多令人嘲笑你,但是具有暴力因素的道德时尚却可以令你被火刑,放逐,监禁,甚至被肉体消灭。
如果你有时间机器,不管你回到过去的什么地方,有那么一件事情一定要注意:小心说话!我们现在认为无害的观点,有可能导致你的极大麻烦。你注意到了吗,我在前文就曾经说了一个可能会给我带来极大麻烦的事情,和伽利略的遭遇类似,那就是我说了地球在移动。
书呆子们经常遇到麻烦,因为他们说不得体的话,穿着也跟不上潮流,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常常拥有很好的思想。然而世俗对这几点特质的忍耐底线却是依次减低的。这种情况好像贯穿了整个历史:在每一个时期,人们总是相信那些荒谬的事情,并且强烈的认为如果提出其他的意见,将会遭遇到极可怕的灾难。
我们的时代有何不同?对于任何熟读历史的人来说,答案几乎可以是确定的NO!如果说我们所处的是第一个获得了所有真知的时代,这得是多么大的一个奇迹啊。让人焦虑的是,哪些东西是我们现在所深信不疑的,但又会招致未来的嘲笑呢?如果有人乘坐时间机器从未来回到现在,有什么东西是他要留意不能说的?这就是我想在此研究的东西。但是我不想用现在流行的某些危言耸听来吓唬你们,我想要找的是一些更为基本的规则,可以指导我们什么话不能说--并且在任何时代都有效。
3.1 小测试
让我们先从一个小测验开始吧:有什么观点是你不情愿公开地对你的同事讲的吗?如果你的答案是没有,那么也许你应该停下来并思考一下了。如果你深信不疑的东西都是你应该相信的,真的是个巧合吗?可能不是。更大的可能是你接受了所有那些灌输给你的东西。
你也许会争辩说,我自己已经独立思考了所有那些观点,而且我所同意的恰恰也都是那些正统思想。这同样不大可能,因为每个人都会犯错误,你也会。制作地图的人会故意地制造些小错误,这样的话,有人盗版的话,他们就能很快发现。盗版的地图上有着同样的错误,这是非常方便的指控证据。就像历史上的其他时代一样,我们的道德地图里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并且,其中有些错误也是有意添加的。你的争辩在我看来,就像是那些1972年的人声称他们经过自己的判断后觉得“喇叭裤”是一种非常好的设计一样。
如果你现在相信所有那些你应该相信的东西,那么如果你成长在南北战争前的南方农场主中间,或者你成长在1930年左右的德国,或者你是公元1200年的蒙古人,那会怎样,你又会相信什么?
在一个理想化的时代里,如果你有什么东西不敢大声的说出来,是你的问题。但是在达到这一理想时代之前,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你不认为你有什么东西不能公开,那么你应该真正反思一下,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3.2 trouble
那么究竟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一种方法就是看看那些惹了麻烦的人说了些什么。当然,我们不是仅仅去寻找那些不能说的禁忌,我们真正要找的是那些1.不能说并且是正确的,或者是2.有很大可能是正确的东西,对这类问题应该保留开放的态度。然而大部分惹上麻烦的那些言论,一般都处于前面两点的范围。没有人会因为说了2+2=5或者说皮斯堡的人有10英尺高而惹上麻烦,这种明显的错误只会被当作玩笑,或者更差一点,你可能会被认为神志不清。但是其他人不会因为你的言论而恼火。真正让他们恼火的是那些他们自己也有可能相信的言论。我怀疑,那些让他们最为抓狂的东西很有可能都是正确的。
如果伽利略说生活在帕多瓦的人有10英尺高,那么他有可能被当作无害的怪人对待。但是当他说地球在是围绕太阳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教会知道这会让人们对这种可能性进行考虑。可以肯定的是,当我们回溯历史的时候,这一经验法则工作的很好。有很多让人惹上麻烦的言论在现在看来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很有可能,今天的(至少)一部分异端邪说会在将来得到认同。
3.3 异端邪说
这还不是所有的答案,如果恰巧没有人因为某种言论而惹上麻烦,或者因为某种想法太过争议性而没有人敢于公开表达,那么我们怎么能知道这些想法的存在呢?
一种方法就是去领会这个词的意义:异端邪说(heresy)。在历史上的每个时期,总会有许多言论被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然后被打倒,由此人们便没有机会来从容分辨到底这些言论是对是错了。在西方历史上,“亵渎神灵”,“亵渎圣物”以及“左道邪说”就是这类标签。在现代呢,类似作用的标签则是“不道德的”,“不合体统的”,以及“非美国的”。当然,现在的这种标签已经不那么令人如坐针毡了,人们也常常利用这些标签来说反话。不过,在历史上,这种标签还真是很有威力。
举例来说,“失败主义者”这个词,现在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政治含义了。但是在1917年的德国,这个标签绝对是个厉害的武器,它曾经被鲁登道夫用来清洗那些希望签订和约的人。在二战前期,这个词也曾被丘吉尔及其拥趸所广泛使用,以便让那些反对者们闭嘴。在1940年,任何反对丘吉尔激进政策的人,都被贴上了“失败主义者”的标签。而那些人的反对意见究竟是对是错?据常理推断,那时没有人敢问过。
时至今日,我们还有类似的标签,而且还不少,从万能的“不合时宜”到令人恐惧的“分裂分子(divisive)”。在任何时代,我们都能发现这种标签,方法就是看看人们对他们所反对的真理是怎样称呼的。当一个政治家说他的对手是错误的,这是一种最直接的批评,但是如果他攻击一种言论是“造成不和的”或者是“种族倾向的”,但又不说明这种言论为什么是错误的,那我们就要留心这种人了。
因此,如果你想找到那些会被未来访客所嘲笑的当代禁忌,还有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从这些标签入手。你可以随便说一个标签,比如“大男子主义”,然后试着想一想这个标签会被用到哪些方面?对其每种用法,都是正确的吗?你可能会问,难道随便找一个标签然后就这样开始?没错,就这样,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随机,最先出现在你脑子里的标签通常都是那种貌似合理的,你可能已经隐约注意到的,但却从没来得及去认真思考过的东西。
在1989年,有一些聪明的研究者做了一个实验,通过追踪医生在检查肺癌影像照片时眼球的运动,他们发现,即使这些影像分析医师漏掉了一些病灶,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曾在这些病灶点上留意过。这说明他们的部分大脑已经发现了那里有些特别的东西,但却没有引起上层的意识注意。我认为有很多有意思的“左道邪说”其实早已在我们的大脑里自然形成了,如果我们能够暂时关掉头脑中的自我审查,它们就会自然地浮现出来。
3.4 时间和空间
如果我们能看到未来,自然就会知道哪些现代思潮是荒谬的。但这是做不到的,不过至少有一点还不错,我们可以回看历史。看看那些曾经是真理但现在看来却很可笑东西,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现在的错误。从过去到现在的变化,一般都是一种进步的表现。在某些领域,比如物理学,如果我们不同意前辈的观念,那是因为他们是错误的而我们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我们进入其他的(那些非科学的)领域,我们就不能如此断言了。如果你面对的是社会问题,那你会发现很多变化仅仅是时尚因素,和裙摆高度的问题大同小异。
我们也许会自认为比前人聪明的多,也正直的多,但是读过历史之后你就会发现,恰恰相反,历史上的人们和我们非常相像。既不是英雄,也不是野蛮人。不管他们的思想是什么,那也是他们当时认为正确的,可接受的。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来找一些有意思的“异端邪说”:拿现在的思想和历史上不同的文化来进行比较,来看看我们能发现什么。有些历史上的思想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也许是荒唐的令人震惊的;这没问题,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有哪些历史上的思想可能是正确的?
你没必要从中发现那些重大的改变,在我们自己生活的时代里,关于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不可以的,在不同的社会之间就存在着重大差异。所以你还可以拿不同的文化来和我们自己的进行比较(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到那些不同的文化地区看一看)。
你会发现一些相互矛盾的禁忌。在一个地方,你具有想法X是令人震惊的,但是如果你到另一个地方,令他们震惊可能是你居然不认同X。但是我认为,通常来说可能是这种情形:在一个文化里,想法X是可接受的,但是在另一种文化里,想法X会引起震惊。我的假设是,那些会引起特别大震惊的一方,有非常大的可能是有问题的,他们是错误的一方。我认为那些真正的禁忌,应该是(或者是近似的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例如,谋杀。但如果有任何思想,在历史上大部分时期,在世界的大多数地区,都被认为是无害的,但却仍然是我们的禁忌,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候选者,在这上面,是我们自己犯了错误。
举例来说,在二十世纪90年代,“政治正确”观念最为高涨的时期,哈佛大学给它的所有教职员工发了一个小册子,其中有这样的通知:恭维同事或者学生的服饰是不恰当的做法。别再说“nice shirt”了。我认为这条纪律在世界各种文化中都是少见的,不管是从历史上还是从现在看。也许在其他更多的地方,人们会认为恭维别人的服饰是很有礼貌的表现而不是相反。如果你的时间机器设置了目标“Cambridge, Massachusetts, 1992”,那么你一定要注意这条纪律。
3.5 卫道士
如果未来的人真的发明了时间机器,我想他们肯定会在时间旅行手册里单独提到麻省剑桥的。那是一个很挑剔的地方,简直是“吹毛求疵之城”。在那里,当你交谈时,你必须要同时注意语法和内容,以便保证它们都是正确的。这也指出了另外一条路去发现禁忌:寻找那些卫道士,然后看看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小孩的头脑就像是一个仓库,里面存放的都是大人们的教条。小孩子的思想应该是纯洁无瑕的,这看起来好像是为了令大人们满足。我们灌输给他们的观念,不但是简化过的以便小孩子理解,同时也是消过毒的,来满足我们对小孩子应该怎样思考的控制欲。
小范围来说,你可以从说脏话这件事上发现这一点。我有很多朋友现在都开始有小孩了,他们所有人都试图不在小孩的面前说类似“fuck”或者“shit”之类的词,以免小孩听到后也开始模仿。但问题是,这些词本身就是语言的一部分,并且成年人几乎随时随地都在用这些词。所以,关于语言,通过不使用这些词,父母们灌输给孩子一个不准确的观念。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这些父母认为小孩子不适合使用全部的语言,我们喜欢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儿童。
另外,大多数成年人也喜欢误导孩子对这个世界的观感,最明显的例子之一,就是圣诞老人了。我们认为小孩子真的相信圣诞老人存在是件很可爱的事情。我自己也不例外,但是有一点疑问,我们告诉小孩子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为了他们好还是为了我们自己呢?我不准备在此讨论这个问题。也许这是不可避免的,父母总想给孩子的头脑里也装饰一些可爱的东西,我可能也会这样做。但这样做的结果,(在理想情况下,他们没有经历过更多的阅历)会让一个精心抚养长大的十几岁少年的头脑里,或多或少,收集到所有的教条和禁忌。而这些最终会变成可笑的东西,不管我们怎么想,这种变化一定会在他们的头脑里出现。
我们是如何析构这些教条的?可以通过下面这个思想试验解释:想象这样一个人,他曾经在非洲当过雇佣兵,在尼泊尔当过医生,后来又在迈阿密经营过一个夜总会,其中的细节并不关键,总的来说,这个人确实阅历丰富。然后你再想象可以拿这个人脑子里的东西与一个在郊区长大的举止得体的16岁小姑娘的头脑中的东西进行比较,你认为哪些东西会让到这个小姑娘感到震惊呢?他了解这个世界;而这个小姑娘了解(或者是大概了解)当前的所有律条和禁忌。用他的思想减去这个小姑娘的思想,结果就是那些我们不能说的东西。
3.6 机制
我还有一种方法能指出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看看禁忌是如何形成的,道德风尚是如何提出的,以及它们为什么会被采用。如果能够理解现象背后的机制,那么我们就够能在自己的时代里发现它们。道德风尚和一般时尚的创造机制并不相同,一般时尚的兴起,通常都是偶然的,是大众对一些有影响力的人物的偶然兴致或发明的群起模仿。比如十五世纪后期在欧洲流行的宽面(broad- toed shoes)鞋,其缘起是法国的查理八世,而更确切的原因是他有一只脚是六趾。Gary本来是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偏远的磨房小镇的名字,但是演员Frank Cooper拿它作为名字之后,马上就引起了取名Gary的热潮。但是对于道德风尚,它的建立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说的,通常是因为有某些团体不想让我们那样说。
当这些团体紧张的时候,这种禁止尤其强烈。讽刺的是,伽利略惹上麻烦是因为重复了哥白尼的思想,但哥白尼自己却安然无恙。实际上,哥白尼是一个教堂的教士,并且还把他的书献给了教皇。但是到了伽利略的时代,教会正在经历反对改革的阵痛,因此对非正统的思想极为紧张和忧虑。当一个团体悬于虚弱和强大之间的时候,它们便会去建立一个新的禁忌。一个自信的团体不需要禁忌来进行自我保护。如果你对美国人,或者英国人发表轻蔑的评论,那是无所谓的。于此同时,这个团体还必须足够强大,至少能够推动这个新的禁忌。嗜粪者,当我撰写本文的时候,看起来没有足够多的数量和能量能够把他们的兴趣推广成一种生活方式。
我怀疑最大的道德禁忌来源,是那些在权力斗争中勉强赢了的那一方。所以你可以在这种权力斗争的战场上发现他们:强大得能够推行禁忌,但又虚弱得需要这些禁忌来进行自我保护。有很多斗争,不管究竟是为了什么,最终都会表现为不同的思想间的斗争。16世纪的英国革命,其根本是为了财富和权力而进行的争斗,但其最终被精炼为这样的口号:为了保护英国精神免遭罗马的腐化影响而斗争。让人们为了一种理想而战斗更容易一些。最终不管哪一方获胜,其思想都将会被当作真理,如同上帝也同意他们一样,否则祂也不会选择他们作为胜利者。我们经常认为二战是真理战胜了极权的象征,但却选择性地忘记了苏联也是战胜国中的一员。
我并不是说所有斗争都是假思想之名,而是说,不管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们总是倾向于把它们往思想斗争上面靠。就像那些最近刚刚过时的时尚并不十分老土一样,那些刚刚被打败的对手所持的观点也并不都十分错误。例如,希特勒和斯大林所推崇的具象派艺术现在也开始逐渐恢复生命力了。
尽管思想上的时尚和服饰时尚不同,可能是由多个来源相互作用而兴起的,但是它们被人们所接受的机制却非常的相似。最早的时尚跟从者是野心勃勃的,那些自觉比较酷的家伙总是希望自己和普罗大众有所不同。而当这种风尚已经建立起来之后,第二批加入的人,也是数量非常多的人,则是被恐惧所驱动的,他们之所以接受这种风尚并不是想要自己与众不同,而恰恰是因为害怕与众不同。
所以如果你想发现什么是我们不能说的,那么你就看看时尚创建的机制然后预测一下什么东西是不能说的。什么团体是强大的,但又是紧张的,他们可能会压制什么样的思想?在最近的斗争中什么思想被击败了并被玷污了?如果一个自我感觉很酷的人想从先前的(比如他父母所具备的)潮流中脱颖而出,那他会拒绝其中的哪些主张?什么东西是墨守成规的人所害怕谈论的?
用这个技巧不能发现所有那些不能说的东西。我能想到一些例子,它们并不是最近的某种斗争的牺牲品。还有很多的禁忌是深深植根于过往历史的。但是通过上述的技巧,再结合前面讲到的几种方法,会帮助你找到很多让人不可思议的想法。
3.7 为什么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呢?为什么要在一堆肮脏的、声名狼藉的想法里翻翻拣拣呢?为什么一定要看看石头下面隐藏着什么东西呢?
我会这样做,第一个原因和小孩子们翻检石头的原因是一样的,那就是纯粹的好奇心。而且我对那些被禁止的东西尤其感兴趣。让我自己看看,并且我还要自己做决定。第二点,我这样做的原因是我不喜欢那些错误的思想。如果,像之前的那些时代一样,我们深信那些随后被证明是荒谬的东西,那么我想知道这些谬论是什么,从而,至少可以让我自己,不去盲从那些主张。第三点,我这样做是因为这对大脑有好处。要想创作出好的作品,你需要有一个可以天马行空的大脑。你尤其需要你的头脑有这样的习惯:喜欢到那些令人意料之外的地方去。
好的作品,易于从那些为别人所不在意的念头中来,那些不可想象的念头正是最为人所忽略的东西。举个例子,自然选择,多么简单,为什么其他人之前没有想到过?因为那些东西太过明显了。达尔文自己也因为这个理论所具有的巨大蕴意而心生疑虑。他想把自己的精力放在生物学上,而不是去和那些神创论者们去辩论。
科学所具有的一个特质,就是可以对任何假设提出质疑。科学家(至少是那些好的科学家)们的行为模式,是这样的:寻找那些传统智慧失效的地方,然后试图打破常规,去探求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这就是一般提出新理论的方法。
一个好的科学家,换句话说,并不是简单地忽视传统智慧,而是要去努力打破常规。科学家是找麻烦的人。这其实是任何学者都具备的行为模式,但是科学家却是其中最喜欢探究石头下隐藏着什么东西的人。为什么?也可能仅仅是因为科学家们更加聪明。大部分物理学家都能够(如果有必要的话)拿到法国文学的PhD,但是我估计只有很少的法国文学教授能够拿到物理学PhD。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在科学中,理论的对错有一个较为明晰的判断标准,所以这使得科学家们都比较大胆。(又或者是这样,因为在科学中对于理论的判断有较为清晰的标准,因此你必须足够聪明才能得到一份科学家的工作,而不是去作一个政治家。)
不管原因到底如何吧,在智力水平和探究奇思异想的欲望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关系。这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聪明的家伙喜欢去做寻找传统思维漏洞的工作。传统同样也不能限制他们。你可以从他们的衣着上看到这一点。“异端邪说”并不仅仅在科学上有正面效用,其实在任何竞争领域,你都可以通过看到别人不敢看的东西而大获全胜。在任何领域,基本上都存在着很少有人敢于探究的东西。例如美国的汽车工业,大家都对其日渐萎缩的市场份额而扼腕。然而其原因却又是如此的明显,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立即指出来,那就是:他们生产的车不好。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以至于现在美国汽车的牌子已经有了反效果--成了那种你购买时要避免的而不是要挑选的牌子。对比一下在1970年的地位,卡迪拉克早已不再是汽车中的卡迪拉克了,并且我怀疑,没有人敢这样说过。否则的话,这些公司应该早就解决这些问题了。
训练你自己去思考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其好处远远超过了那些想法本身。这就像是在做热身运动。在你跑步之前,你会尽可能地拉伸你的肢体做热身,而这些热身动作的幅度要远远超过你正常跑步时的幅度。如果你能真的能跳出常规之外,那么你一定会找到那种能让人头发都立起来的东西。当你对于那些神游八荒的小小旅行轻车熟路之后,你就掌握了所谓的“革新精神”。
3.8 私密思考
当你发现了一些不能说的东西,你该怎么办?我的建议是,不要说出它。或者至少,你要选择你的战场。假设在未来,这个世界上发起了一个废止“黄色”的运动。那些提议绘画任何黄颜色东西的人,都被指责为“黄色主义者”,因为他们都有喜欢黄颜色的嫌疑。那些喜欢橙色的人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也需要对他们留有格外的注意。假设你意识到,黄颜色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你就这样到处宣扬的话,你肯定也会被指责为“黄色主义者”,然后你就会发现有无数来自反黄色主义者的争论在等待着你。如果你的人生目标就是恢复黄颜色的历史地位,也许这正是你所需要的。但是如果你对其他的问题更感兴趣,被贴上“黄色主义者”就只能给你带来打扰和烦恼。和傻瓜争论,你也会变成傻瓜。
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能够去“思考”你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去“说”你想要的。如果你觉得你必须把你所思考的东西全都说出来,那么这也会阻碍你去思考那些不合适的思想。我认为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在你的想法和说法之间,要划一个明显的界线,在你对头脑里,任何事情都是允许的。在我的头脑里,我会鼓励自己去思考那些我能想到的最极端的想法。但是,如同黑社会的帮规一样,屋子里的事,不能透露给外人。记得Fight Club吗,搏击俱乐部的第一个规定就是,你从来不能谈论它。
当Milton 1630年访问意大利的时候,曾经在威尼斯作过大使的Henry Wootton爵士告诉他,”i pensieri stretti & il viso sciolto”,私密思考,笑面待人。要对每个人微笑,但不要告诉他们你的真实想法。这是一个聪明的建议。Milton那时候是个极爱争辩的家伙,宗教裁判所对他有点紧张。其实,Milton所处的状况和我们的仅有程度上的差别。每一个时期都有它的异端,如果你不是因之而入狱的话,那至少也会因为支持它而饱受骚扰。
我承认保持沉默看起来有点懦弱。当我知道有人被基督教科学派攻击而饱受折磨的时候,有人因为反对以色列践踏人权而被贴上反犹太标签的时候,有研究者被DMCA法律诉讼所威胁的时候,我身体里的一部分都忍不住要说,“好吧,你们这些混蛋,冲我来吧。”问题是,有太多的东西都不能说,如果你想争论所有这些事情,那么你就不可能有时间去做真正的工作了。否则,你就得变成Noam Chomsky。【译注,艾弗拉姆·诺姆·乔姆斯基博士(Avram Noam Chomsky,1928年12月7日-)是麻省理工学院语言学的荣誉退休教授。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被认为是20世纪理论语言学研究上最伟大的贡献。乔姆斯基还因他对政治的热忱而著名,尤其是他对美国和其它国家政府的批评。从1960年评论越战以来,他的媒体和政治评论便越来越著名。一般认为他是活跃在美国政坛左派的主要知识分子。他对美国外交政策及美国权力合法性的批判影响深远,并因而成为富有争议的人物。他有左派的忠诚追随者,但也受到右派及自由派越来越多的批评,尤其是针对他对911事件的反应。对美国外交政策的批评给乔姆斯基带来了人身威胁。他的名字被列在特奥多·卡克辛斯基(Theodore Kaczynski,“邮箱炸弹杀手”)的预定名单上。在卡氏被捕以前,乔姆斯基让人检查收到的邮件以防炸弹。他自称也经常被警察保护,特别是在麻省理工校园的时候,虽然他本人原则上不同意这种保护】
3.9 笑面待人?
也许最好的策略是这样的,你要解释清楚你对当前的任何狂热行为都不支持,但不要对你反对的东西太有针对性。狂热份子也许想把你择出来,但你不必回应他们。如果他们一定要你对某事表态,比如,“你到底是同意我们还是反对我们?”你可以这样回答,“都不。”当然,更好一点的说法是“我还没有决定。”这就是Larry Summers在被问类似问题时的答案。【译注,Larry Summers,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之一,是哈佛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拿过Clark Medal,后来当过克林顿政府的财政部长,2001至2006年,是哈佛大学校长,现在是奥巴马政府的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因为2005年的一个性别歧视事件被国人所熟知。他在一个会议上说,科学家中女性的数量少有三个原因:1.歧视,2.女性由于child bearing以及其他生理原因,对事业不像男性那么愿意投资,3.女性在考试成绩上的方差小于男性(就是说特别聪明的和特别笨的男性都比女性多),存在基因上的原因,因此而饱受攻击,并辞去其校长职务。】
随后,Larry Summers还做了这样的解释,他说:“不要对我做石蕊测验”。【译著,石蕊試紙是由石蕊溶液浸漬濾紙,晾乾得到。石蕊試紙是常用的試紙,是檢驗溶液的酸鹼性最古老的其中一種方式。有紅色石蕊試紙和藍色石蕊試紙兩種。鹼性溶液使紅色試紙變藍,酸性溶液使藍色試紙變紅。】人们热衷争论的很多问题,其实都是很复杂的,为什么要很快的给出结论呢?况且这又没有奖金。
如果反黄主义者看起来就要泛滥得失去控制了,而你想进行还击,那么这里有一些方法能让你避免被指控为“黄色主义”。就像古代军队的散兵一样,你会避免和对方的大部队正面接触。更好的方法是远距离用弓箭对其进行骚扰。所以,方法一就是把争论向上提升一个抽象级别,如果你和对方争论的是一般的检查制度,那么就可以避免因为某一具体的书或者某一具体的电影里的内容而被攻击为异端了。你可以通过对某一标签的“元标签”(meta-labels)而对其展开进攻。使用元标签,可以对标签的用法抽象而绕开那些阻碍讨论的障碍。“政治正确”这一术语的流行,恰恰说明了政治正确要开始玩完了,因为这一术语使得大家可以把它作为一个总体现象进行攻击,而无需因为某一具体的被压制的异端邪说而惹上麻烦。
另一种反击的手法就是使用隐喻。Arthur Miller仅通过一个剧本就破坏了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活动【译注:美国极右派参议员麦卡锡在 1950 年代成立的委员会,以肃清共产党为藉口,在当时进行了不少政治迫害的行动。全称是House Un-American Activities Committee】,这个剧本就是《严酷的考验》(The Crucible),以十七世纪在美国麻州沙林村发生的女巫事件影射麦卡锡主义的恐共疑云。他从没有直接提到过调查委员会,因此也没有给HUAC委员会任何机会作出回应。HUAC能做什么呢,难道为女巫私刑事件辩护?由于Arthur Miller的影射太绝妙了,直到今天,HUAC的活动还经常被描述为“搜捕女巫”。
最好的方法,也许是幽默。狂热份子,不管因为什么狂热,基本上来说他们都是缺乏幽默感的人。他们不会用玩笑作为回应,在幽默的疆土里,他们闷闷不乐,如同站在溜冰场上的全副盔甲的骑士。最终打败维多利亚时代的卫道士的方法,就是将其作为一个笑话看待。对于其化身“政治正确”,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我很高兴写了《严酷的考验》这个剧本,”Authur Miller曾经写道,“但是回顾一下,我常常希望当时自己写的是荒诞喜剧,当时的情况更像是这个。”
3.10 保持质疑
我的一个荷兰朋友对我说,应该把荷兰当作一个开放型社会的例子。确实,荷兰有一个很悠久的相对思想开放的传统。很多世纪以来,在低地国家都可以说一些在其他地方不能说的话,而这也帮助了这些地区成为了学者和工业的聚集地(学者和工业间的紧密关系比大多数人所认为的要历史悠久得多)。笛卡尔,尽管被当作法国学者,但却在荷兰形成了大部分思想。但是,我有点怀疑,在荷兰人的生活里似乎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规程条例,在那里,既然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能做,难道真的没有什么东西不能说吗?
当一个人的数学不太好的时候,他一般是知道的,因为他在考试的时候总是得不出正确答案。但是当一个人的头脑并不开放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这一点。实际上,他们倾向于得到相反的结论。还记得吗,时尚的特性就是不可见的。否则的话,时尚也就不流行了。对于深陷其中的人们来说,时尚并不是“时尚”,而是“正确的事情”。只有从远处观察,我们才能看到人们关于正确事情的认知的波动,从而分辨出那也是时尚的一种。
时间给了我们这种观察上的距离。确实,新时尚的到来,使得上一个潮流很容易识别,因为对比之下,它们显得很可笑。从钟摆的一端来看,另外一端显得格外远。但要看清当前的时尚,则需要你做有意识的努力,因为没有时间可提供距离来进行观察,你必须自己来创造距离。不要成为乌合之众的一部分,你要尽可能的远离他们,并观察什么正在发生。尤其是要着重留意那些正在被压制的思想。针对儿童和雇员而设置的网络过滤,会禁止掉那些含有色情、暴力以及仇恨言论的网站。但什么算是色情和暴力?到底什么又算是“仇恨言论”?这些说辞听起来像是1984年的腔调。
标签可能是最大的一个外部线索。如果一个言论是错误的,那么这本身就是对它最严厉的评论。你根本没必要说它是异端邪说。如果这个言论并不是错误的,那么它就更不应该受到压制。所以,当你看到某种言论被攻击为XX主义,或者是YY化(你可以拿你知道的词汇去替换XX和YY),不管是在1630年还是2030年,这都是一个确定的信号,告诉你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当你听到有人开始使用这种标签了,问问是为什么,特别是,当你听到自己也开始使用这种标签的时候。
你不仅仅要远离那些乌合之众以便观察,你还要对自己的思想进行远距离观察。顺便说一下,这并不是一个激进的想法,而是一个区别儿童和成年人的主要标志。当一个儿童因为疲惫而生气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个成年人,可以进行自我判断,对自己说,“没关系,我只是累了。”我看不出为什么一个人不能用类似的方法,学会识别并抵抗道德潮流的侵袭。
如果你想要自己思维清晰,那么你还要多做一点。但这一点更难,因为你现在要反抗社会习俗而不是遵循它。每一个人都会鼓励你长大,最终成熟到能够处理自己的坏心情。但是要成长到能够抵抗坏的社会风气,在这个过程中你可能只会得到非常少的鼓励。
当自己在水中的时候,怎么能看到浪潮呢?所以要常常质疑。这是唯一的方法。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话题吗?其原因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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